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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載文字或情慾各有其道
沉湎並非鬆弛，而是另一種形式的聚焦，《書之美：一個藏書者的視界》就讓人看到慕色者如何鍾情，鍾情又如何發展為「道」。本書是慶山（即安妮寶貝）對藏書傢韋力的長篇採訪，一流訪問者對上一流藏書傢，問題好，回應也豐厚。韋力經商成功，財富成為他收書的基礎，他相信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」，也始終警惕自己，處事不可脫離社會現實，「出世是一種態度，而不是一種行為。」在快速生活裡追撫古書的靜好，這些經久之物，在眼與手之間，聽見另一個時代的心跳。韋力不僅是欣賞，他包下一個古紙研究所，反覆試驗，找出現代線裝書何電動床工廠以較古代線裝書脆弱的原因，為的是更深刻理解古書之美—那份美之所以能夠精緻與持久的祕密。韋力說，這麼做必須是「不計成本，不講代價，因為做任何事，一講經濟效益情況就會完全不同。」這位深諳經濟效益的人完全知道文化的核心。
收藏的目的不是占有，而是為瞭追索：「美之所以為美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。」而且，還為瞭傳遞心香，「美應該讓後人分享。我之所以能得到這麼多古書，應該感謝藏書的一代代前輩。」所以，他也要好好護持，「把書流傳下去，自己不過是傳遞過程中的一環」，而不是終點。書看似身外之物，其實承載瞭一代代文化人的深心。戰時以殉道精神搶救圖書的鄭振鐸，在〈求書日錄〉裡說：「每一彈下擲，窗戶盡簌簌搖撼，移時方已。對語聲為所喑，啞不相聞。東北角終日夜火光熊熊。燼餘燋紙，遍天空飛舞若墨蝶。數十百片隨風墮庭前，拾之，猶微溫，隱隱有字跡。此皆先民之文獻也。餘所藏竟亦同此蝶化矣。」所處社會、世態各異，而使書延續的使命感則一，當然，因為面對難題不同，他們的「道」也還是各有偏重。
能承「道」的不見得隻有書籍，一些看似尋常之物，內衣，飲食，亦有其「道」。書承載文字，內衣承載情欲的象喻。張愛玲曾說衣服是一種語言，隨身帶著的袖珍戲劇。果然，專研戲劇服裝的潘健華這本《荷衣蕙帶：中西內衣文化》，不願停留於表層，執意「深入」，探索「內在」，把內衣的文化語言、如何以此紡織情欲的戲劇，以圖佐文，娓娓道來。書中稱中西內衣有比興與直率之分，中國內衣是「被寓意化的」，西方內衣則是「被結構化」的，前者是掩映，後者是突顯，前者更重刺繡圖案傳達情色隱喻或綿延福徵，後者則通過緊身剪裁或置入硬物調整身體形狀結構。如此看來，內衣也可視為是身體的修辭，有時是霧，有時是酒館。
自書裡鋪展而出的餐桌景觀
高雅與猥褻都已經上過場，還必須解決更基本的飢餓。讀《金瓶梅》，總嚮往那一根柴禾就燒化的豬頭肉到底是何等酥腴，讀《紅樓夢》，也忘不瞭奶油松瓤卷酥的香膩和火肉白菜湯的簡單濃鬱。西方文學也自有他們的文學餐桌，文字如此具象，如何捕捉舌尖鼻頭輕盈化開的滋味？黛娜．福萊德的《小說餐桌》，摘錄50部經典文學作品裡的飲食描寫，配上相應的攝影作品。例如《蝴蝶夢》裡的天使餅，《麥田捕手》裡的瑞士乾酪三明治和麥乳，《百年孤寂》裡瑞碧卡愛吃的土與石灰料，《變形記》裡鋪展在舊報紙上的腐爛蔬菜、剩骨頭、乾麵包，變成甲蟲的戈雷爾發現自己不再喜歡新鮮食物瞭。可見美味不是摘錄的唯一指標。
最後，從《小說餐桌》回到真正的小說。馬華作傢李天葆的《浮艷誌》，流麗與世故，市井裡的惘然與疼痛。李天葆在文字上很下功夫，以文字贖回粉逝的世界，令人想起具有同樣特質的臺灣作傢林俊頴。我尤其喜歡〈浮世花月景〉，後者寫城市角落裡細絲般往返的同性情愫，傢常裡一點一點積累，愛吃酥皮丹麥蘋果派和黑胡椒羊肉派，記憶裡幽藍燙金邊蓮花瓷磚，捏捏對方頸背肉的溫存，一切愛情與時光的電擊，回味長久留駐在皮膚深處的微麻，恍惚也是一份鍾情。
策展人小檔案
楊佳嫻，臺大中文所博士。現為清大中文系助理教授。臺灣深具代表性的當代詩人，兼及散文書寫與文學評論。作品質量均豐，常在古典蘊藉間出之以敏銳犀利的時代感。著有詩集《你的聲音充滿時間》、《少女維特》、《金烏》，散文《海風野火花》、《雲和》、《瑪德蓮》，論述《懸崖上的花園》、《方舟上的日子》，編有《臺灣成長小說選》等。
(中國時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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